司徒曜確實是為了僧道二人的事情來的, 昨日暗衛便來報，說是賈家來了兩個能人異士，進去出來一回，賈寶玉的怪病便好了。

司徒曜本就對賈璉心生忌憚, 又聽說那個什麽銜玉而生的公子, 又是個得了佛祖道祖看重的人物, 豈有個不生氣的。他正盤算著讓賈家的探子，詳細的匯報一下情況, 就聽到鳳儀宮來報，說是昭明侯夫人請罪來了，這才親自過來探查一二。

“都起來吧, 朕也是聽說昭明侯夫人來了，掛念賈卿的安危，這才來了這一趟。”司徒曜雖然面色嚴肅，口氣倒還正常, “可巧前日賈卿命人送了折子回來，說是已然到了撫州地界，萬事順遂的。”

“只是他們常在野外, 輕易不進城的，故此並不好送信通話。夫人和家中老太太若是想要送東西, 只管把東西送到宮裏來，到時候和工部那些器材設備一起送過去，倒也便利。”

王熙鳳忙低聲應了：“臣妾知曉了, 回去就告訴我家老太太，讓她老人家莫要擔憂。至於冬衣和吃食, 臣妾回去就準備，不知工部的車馬合適啟程？”

司徒曜見她答應的利落, 絲毫不曾猶豫，這才微微帶了一絲笑意：“定好了是後天辰時出發，你準備好了之後，直接交給皇後就行。”

“如此，多謝陛下和娘娘隆恩了，也只能麻煩娘娘了。”

顧氏笑著回道：“賈卿為國做事，我等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，何談麻煩二字呢。”

顧氏和王熙鳳一味寒暄，司徒曜在一旁默默觀察了片刻，發覺這王熙鳳果真絲毫不知，也只是一味擔憂賈璉的身體安危，這才微微放了心。

他不耐煩聽婦人打機鋒，只稍微坐了一回，便借口前朝有事離開了。

王熙鳳要回家準備東西，婉拒了顧氏留她用午膳的好意，也坐著馬車回了賈家。

榮慶堂內，賈史氏正等著王熙鳳。

王熙鳳回來之後，回房換了家常穿的衣裳，便來尋賈史氏回話。

賈史氏揮退了服侍的下人，直接問道：“陛下和娘娘，可有生氣？”

王熙鳳撫了撫胸口，略有些後怕的說道：“娘娘和陛下果真知曉了此事，對咱家和寶玉有了意見了。”

“寶玉不過是個孩子，怎的會犯了當今的忌憚？”賈史氏神色緊張，連聲追問道，“如今可有個什麽章程了？會不會影響到璉兒的前程？”

王熙鳳扶著她坐下，輕聲道：“只因我去的及時，陛下還未來得及發作。我依著和老祖宗商量好的，只說那二人是騙子，是從前二嬸子的人坐下的事情，咱們一家子都是被騙了的。娘娘和陛下信不信，我卻不知，可如今這一關，算是勉強過去了。”

賈史氏沈默半晌，方又問道：“那讓寶玉去臥佛寺休養之事，宮裏怎麽說呢？”

王熙鳳深深的嘆了口氣，無奈道：“我也說了，可娘娘執意不許去臥佛寺，說是檀雲寺更好，一切由她安排。老太太，您也知道檀雲寺，那可是皇家寺廟，等閑的勳貴人家即便是去拜佛，都要提前打招呼的，何況是送人去休養，可見是疑了咱們家了。”

賈史氏呆坐在原地，她自然清楚其中的利害關系，這是說寶玉徹底被當今疑了心了。

寶玉如今才只有十二歲，上面又沒有父兄支持，有一個堂兄賈璉，可兩人其中又有王氏這個緣故在。賈璉即便不會報覆為難寶玉，可要讓他全身心幫扶寶玉，卻也實在是為難人了，寶玉只能靠自己出頭。

所幸寶玉的悟性不差，白先生也是時時誇獎的，走科舉一道也能博個前程。日後有林如海和賈璉二人時不時的照拂，未必不能在朝堂上出人投地，二房也算是穩得住腳了。

可如今，全毀了。

賈史氏瞬間像是蒼老了十歲，默默坐著不吭聲。

王熙鳳也不說話，只捧著一盞紅棗茶，靜靜的坐著休息。她在宮裏和皇後以及司徒曜打了半天的機鋒，早就疲累不堪了，若不是為了寬慰賈史氏，她早就回房躺著了。

“哎，這或許都是命吧！”賈史氏沈沈的嘆了口氣，這才擡頭看著王熙鳳，“如今寶玉既然糟了這一遭，必定是無法在朝堂上立足了，只能一聲游戲山水，做個閑雲野鶴度日了。”

王熙鳳聞言，只勸道：“日後如何誰人能知呢？左右寶玉現在還小，且用心進學才好。即便是去檀雲寺休養，等到年節時候，璉二爺家來之後，難道還不許他一個孩子回家團圓麽？”

“寶玉是個純善的孩子，他到了檀雲寺後，只一心讀書上學，旁的一概不管不問，即便是當今和娘娘見了，也只有喜歡的。等到他們摸清楚了寶玉的性子脾氣，難道還會覺得寶玉哪裏不好？到那時候，寶玉自然有好前程等著呢。”

王熙鳳這番話，卻是實實在在說到了賈史氏的心坎裏，握著她的手道：“我的兒，難為你如今懷著身子，還不計前嫌為了寶玉奔波。你素來是個好的，璉兒也好，有你們兩人在，這家裏我再沒有什麽不放心的了。”

“我和二爺年紀小，經歷的事情也少，還得老太太您做這個定海神針呢。”王熙鳳小小的拍了拍馬屁，又轉了話頭道，“寶玉這病來的稀罕，那和尚道士也確實是有本事的，可見這不是病，而是被人下了黑手了。”

“這一場驚心動魄，原不該有的，可寶玉成日家只在家裏打轉，卻依舊遭了人的迫害，必定是有人打定了主意害他。咱們雖說過了這一劫，可背後使壞的人，卻不能輕易放過了。”

王熙鳳俏臉含煞，厲聲道：“今兒他敢對寶玉下手，明兒未必不會對其他人下手，到時候若是沒有個和尚道士的來結尾，豈不是枉送了性命！”

賈史氏聽了也生氣，拍著桌子道：“查！務必一查到底，看看到底是何方妖孽，在咱們府裏興風作浪！”

兩人說好了這些，王熙鳳又道：“工部後天去給二爺送東西，陛下說若是咱家有什麽要帶去，明兒便交到宮裏去。我這就回去收拾些厚衣裳披風什麽的，再叫小廚房準備些幹菜路菜，方便二爺在外頭吃用。老太太這裏，可有什麽旁的要帶的，明兒我一起送進宮裏去。”

賈史氏聽得要把東西送到宮裏，就知道當今這是連賈璉都疑上了，不由得嘆了口氣。

隨即又道：“我倒是想打發個小廝廚娘什麽的，去照看著璉兒幾個的身子，可如今卻是不成的。只多多的送些銀錢過去吧，我這裏還有幾件好皮子做的披風，到時候叫鴛鴦給你送過去，一並給了璉兒使喚。”

王熙鳳一一應了，又閑話了幾句，便起身回了昭明侯府，叫下人們準備東西不提。

第二日下午，王熙鳳準備了兩箱子的吃食衣物，當面交給了顧氏宮裏的女官，又得了顧氏和司徒曜的賞賜，這才回了家。

等到寶玉的病情穩定後，賈史氏不知道是如何對他說的，倒是歡歡喜喜的去了檀雲寺休養念經。賈家備了四個小廝，跟著賈寶玉去了檀雲寺，服侍他日常起居，其餘的便都是廟裏的和尚們，倒也過得去。

只是暗地裏，不知道有多少人盯著賈寶玉的一言一行，王熙鳳也暗中派了人去盯著。賈寶玉一如在家時候一般，只把每日早起後讀書，改成了誦經半個時辰，然後跟著廟裏的和尚師傅們，一同用一頓素齋。

雖說是素齋，但檀雲寺畢竟是皇家寺廟，賈寶玉又是皇後娘娘發話去休養的，故此衣食住行無一不是上好的，也沒有虧著他什麽。只一件事，檀雲寺內都是和尚，一個年輕漂亮的姑娘也找不到，賈寶玉免不了對著幾個小廝說道一二，時常懷念家中的姐姐妹妹們。

這倒也無妨，那些個言語遞到宮中之後，司徒曜看了只覺得納罕。

這賈寶玉看起來，並不像是熱衷功名利祿之人，反倒真有幾分佛家弟子的意味來。言語間雖然多有對上位者的不敬之意，只細細品味一番，卻又像是癡話胡話，竟與世人都大不相同的。

司徒曜感嘆了一番，只命暗衛好生盯著賈寶玉，若是有什麽異動隨時呈上來，便不再多問了。左右只是個黃口小兒，連進學都不曾的，想來也翻不出什麽大風浪來。

王熙鳳的人見一起盯梢的少了，忙來報了給她知道，連帶著這些日子寶玉的言行舉止，也都一一詳細說了。

王熙鳳忖度一陣子，反倒笑了。

賈寶玉是個癡性子的人，素來愛說些瘋言瘋語的，他們自家人聽慣了的，偶爾都覺得無法理解，換了上頭那位天子來，怕更覺得這是個傻子似的人了。

司徒曜久居深宮之中，見著的人無一個不是百十個心眼子，乍然聽到賈寶玉的言論，恐怕就只有無奈無語了。

說不定這一遭，還恰好是歪打正著，能減輕些宮裏的忌憚防備之心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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